新黄河专访麻辣诱惑创始人韩东：欠债超25亿之后的人生

发布日期：2024-09-19 19:18

来源类型：天眼新闻 | 作者：拉扎·杰夫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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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为小龙虾外卖年入过亿元第一人，他曾在餐饮界缔造的创富神话依然被人津津乐道。但目前，已经53岁的麻辣诱惑创始人韩东，最鲜明的标签是一个欠债高达2.5亿—3亿元的“失败者”。不过，韩东并不认可这个标签。

20多年前，27岁的韩东辞掉机场工作开始创业，自2002年北京第一家店测试，到2004年韩东将麻辣诱惑一家店一年做到四五百万元的净利润，到2008年开始韩东带领麻辣诱惑在全国范围内布局，越来越多的消费者认识了这个餐饮品牌。无疑，彼时的韩东在餐饮界是成功的，但这样的传奇在2019年戛然而止。

前不久，麻辣诱惑创始人韩东欠债欠薪的相关话题冲上热搜，如今的他走上直播的新道路，他称自己是“餐饮老炮”，在直播间讲述餐饮行业的创业经验。他理解自己跑了10余家MCN机构，但是依然没有人愿意帮助他；面对曾经的商场背刺，他说自己的核心处理原则就是忍气吞声、不记仇，不再跟人发生矛盾；他反思有一些事太沉太重，不该自己去做；他总是回忆起1990年时，19岁的自己去北京外国语大学、中国人民大学高校门口卖袜子的经历，那是一段自我逼迫的创业经历，是能让自己接受现状的经历。

韩东 受访者供图

韩东的微信头像是稻盛和夫的字“敬天爱人”，他说，理智的情况下他能接受自己的处境，不过，他也坦言自己有三五次从梦中醒来，伴随着痛苦和委屈。2024年8月底，新黄河记者在北京专访了麻辣诱惑创始人韩东。

没有落差感的“最好方式”

“老韩你这种情况一定要做直播。”去年1月，一个朋友的电话触动了韩东。他告诉新黄河记者，彼时的他正在老家石家庄，“那段时间我被很多人堵在家里，有人雇了一些人，堵了我大概三个月，在石家庄堵在北京也堵，我出不去，因为有一些误解、误会，大家外面盛传我往外面转了很多钱。”韩东说，正常经营企业期间每个月工资发放达4500万元左右，有人认为他转移几千万元很容易。

这些行为让韩东很痛苦，但他也表示了理解。彼时，朋友在电话中的言语也非常直接，“你现在一无所有了，只能通过新媒体再起来。”

去年3月，堵韩东的人陆续撤去，“他们可能发现我确实没有钱，因为他们跟踪了我很长时间了。”韩东记下了朋友的建议，他决定在直播行业试一试，随后他通过朋友在北京、杭州找到10余家MCN机构，但并不太顺利，“包括给李国庆做直播的这些公司都找过，谈过很多轮，没人愿意给我做IP。”

因为“限制高消费”，韩东出行无法乘坐高铁，每次去杭州都是乘坐单程20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。

韩东不太清楚这个全新的尝试会带来什么，他讲起1990年刚上大学时去多所高校门口卖袜子的经历，他坦言当时就是为了培养自己，强迫自己做的事，“一双袜子才一块多钱，一晚也赚不了几块钱，这样的事我经历了很多，所以我觉得遇到拒绝，在商业上遇到挫折，对我来讲没有什么心理负担。”

很快到了2023年的9月份，“不能再等”的韩东决定自己录，“其实我从来没有录过，第一条视频大概1分多钟，用了9个小时录制、剪完。”

韩东的社交平台

此后，韩东正式进入这个新赛道，录短视频、直播讲课，他在尝试更多，他认为自己的头脑和经验就是自己的资产，“我认为这些资产是非常值钱的，但是它怎么能够解决我现在的生存问题和生活问题？我觉得是可以变现的。”韩东还提到，他做好了长期的打算，他说目前看这是非常好的谋生手段，起步可能会是两年到三年，甚至更长时间，他都能接受。

关于直播讲课，韩东理解，餐饮行业是一个具体的行业，有很多特殊性，要把它讲述出来，让同行、从业者能够学得到、用得到。“我的知识结构包括实践的经验，在餐饮行业内不谦虚地说我是顶流的。”他说，这是目前来说最好的一种方式。

巅峰与危机发生在同一年

韩东的事业巅峰出现在2019年，而危机也在那年显露。“我这个事情出现比较快，不是慢慢熬死的。”韩东告诉新黄河记者，变数就发生在3个月的时间里。

韩东和稻盛和夫在一起 受访者供图

韩东介绍，最巅峰时他的商业版图中共有4个模块，包括供应链方面的有形资产，大概投入了2亿多元；以及最受公众关注的38家麻辣诱惑门店，当时的营收大概一年6亿—7亿元；第三个是“热辣生活”的卤味业务模块，在北京有七八十家店，在其他省份也有；最后一个模块是“麻小外卖”，“麻小外卖其实是我最看好的一个模块。”韩东估算，彼时全部业务的市值超过20亿元。

其中，供应链项目正是韩东看中的小龙虾海外养殖。2014年，为了货源的保障，他选中了埃及，因为尼罗河不受季节影响，自然环境水域非常适合小龙虾生长。随后，韩东大手笔一挥，耗资近2亿多元建厂，揽获了埃及超过90%的小龙虾，单是打捞小龙虾的渔网就投入了3000万元。

韩东在埃及的小龙虾养殖产业 受访者供图

事业巅峰时期，韩东还在为上市筹备，“2017年、2018年想上市的目标特别强烈，融资总共3.7个亿，然后我手上的房子也都做了抵押，房产大概当时市值能值2.5个亿—3个亿之间，因为抵押会打折，打折后我能贷出来2个亿左右。”

广受流传的一个故事也侧面反映了韩东当时的决策判断和心态。2018年，他将一批出现问题的小龙虾直接倾倒进了尼罗河，韩东坦言，那批小龙虾成本价值8000万元，货值1.6亿元。

“一方面，我的性格很偏执，在决策上没有妥协，因为这批货物在港口的手续有问题，耽误了时间，可能有10%的小龙虾会出现一些小问题。”事后，韩东反思，或许把这批货的小龙虾头全部去掉，折成虾尾，能挽回一些损失。

“第二，当时是一个上升势头，无论是营收的增长，还是融资，在全国消费类、餐饮行业的融资，我是No.1，不是融资额度的No.1，而是项目最优质的。我这个项目被业内媒体评为最好的项目，我认为可能在未来的融资中，我再融个两三个亿很容易的事儿。”

当时的小龙虾车间 受访者供图

不过，现在看来，也正是这样的冒险甚至激进的行为，以及错误的自我判断，让韩东在遇到危机时陷入了更大的债务泥潭。他也坦言，出现官司纠纷以后，2亿元的敞口压在他的身上。在韩东看来，一些恶意供应商的挤兑，以及突如其来的疫情等多方面原因，给企业的发展带来重创，“一个企业的正常运营，它的现金流，在账上趴几个亿不太可能的，出现挤兑后，企业的经营迅速恶化。”韩东打了一个比方，修建一座大厦需要10亿元，但毁掉可能只需要2000万元。

“我觉得会很快就能跑起来，没想到后来就趴了窝了，然后融资没跟上，公司也出了问题，我过分乐观估计了（当时的）形势。”

背刺、债务，但核心处理原则是忍气吞声

更大的危机降临了，2020年初，埃及工厂的几个负责人伙同当地人买通关系，直接将工厂及所有资产据为己有，供应链断了，货也断了，现金流也断了。

“当时都熔断了，飞机也熔断了，埃及那些工厂的资源都被当地抢走了，算是都分了。当时是以我欠了210万埃镑的理由，把我的埃及资产全给弄走了，210万埃镑什么概念？折合人民币40万，但我的资产是几个亿，相当于一个房子价值100万，因为我欠了50块钱，就把我房子押上了。”随后，韩东联系各方，但依然没能解决。

当然，还有另一个韩东无法预料的原因，疫情给不少餐饮企业致命打击，也包括韩东的餐饮事业。时间回到2003年，刚刚创业不久的韩东遇上了“非典”，那是麻辣诱惑的首家店面，几个月后，韩东和他的餐饮店熬了过去，韩东误判这次新冠疫情也会很快熬过去。“如果，可能早一年，我觉得还有救，但正好是2020年的年初。”

接下来几个月，韩东的事业坠入谷底，大批供应商、投资者、员工向他讨债，他很快成为失信人，被限制高消费。其中劳动仲裁，韩东就接到了300多个，后来他统计，总共欠了员工大概700万至800万元的工资，“其实我欠的是大概百分之二三十的员工工资，那时候真的是没钱了。我自己手上两三千万全垫进去了，包括有一些房产，后来银行说是被收了。”

当时讨薪的照片 图源网络

不过，提到针对员工的欠薪，韩东很笃定，“我一定想办法挣钱还。”他回忆，“曾经员工借我的钱也是这么厚一摞子，借条后来我全给撕了，上百万肯定是有。”韩东说，很多以前都见不着面的员工会主动联系他，表达支持和善意，偶尔出现在直播间里。

“有些供货商，他们有一些气愤，我尽可能化解，包括在石家庄的时候，有些供货商雇用的人用了很多非法手段，包括红外线摄像，可能(外人)很难想象监视、跟踪我的各种手段。”韩东坦言，这两年来，他的核心处理原则就是忍气吞声，不跟他们再发生任何矛盾，哪怕他们有误解，也不反驳。“因为他们随着对我的了解，他们真的知道我没有转钱，我转钱就不会在这儿了，我就进去了。”

当时，韩东也确实因此被拘留，“对我进行各种审核。因为我没有拿过一分钱，所以非常坦诚地交代了任何问题。”

在韩东的形容里，那是三个月的“猝死”，“一些资产和设备全都被拿走了，是谁拿走我都不知道，包括好多电脑。”加上关店引发的一些违约赔偿，让韩东的债务危机更加严峻。

他提到睡觉时要吃安眠药，“然后做梦的时候会伤感，但是我理智的时候，我是不允许自己想这些，不允许自己想一些负面的东西，不让自己的负面情绪发酵。”韩东坦言，有时候梦醒后，会觉得自己特别委屈，理智的情况下，他个人都可以接受。

他说，他很少有情绪的宣泄和对往事的回顾，接受新黄河记者的采访算一次。

韩东再次聊起他大学期间卖袜子的经历，“因为我创业本身就不是一个高起点，我从街边卖袜子开始，卖一双，我7毛1进的袜子，卖5块钱三双，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可以。”

麻辣诱惑门店 图源网络

韩东说，自己核心的欲望就是能够功成名就，“我对名的欲望远远大于对利益的欲望，就是名利双收。”他坦言，自己当时的成功，有运气和团队的能力，也有自己部分能力。“我几乎没有任何爱好，就是上班、回家，然后健身。”

性格自负，一些事太沉太重不该去做

韩东坦言自己目前是极弱势的状态，他本身的性格和修养，也要求他不会去记仇，不会去报复谁，“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”。

面对高达2.5亿—3亿元的债务，他承认，目前具体规划如何还钱其实是空中楼阁，也都是自己骗自己，不现实。不过，他对当下的自己依然保持积极态度，“因为我经历过从0到十几个亿的销售额，或者20亿资产，我从0到有这样的过程，我觉得再走一次，也没什么不可以，而且我认为我的身体状况也好，心理状况也好，包括年龄也好，我认为都是最黄金的时候。”

聊起小时候，韩东说，家里一半的人跟他性格很像，“爱吹牛，给自己期许特别大，我觉得可能跟我们家庭的这种性格特点有关系，可能是一种遗传，对名利的需求很强烈，可能是我的家族特点。”

“可能从小就给自己一个比较大的期许，然后比较自负，可能有一点小的成绩，有一点点小的自负的条件，慢慢把这种自负不断扩大。”韩东很坦诚说出了自己的性格问题。危机之后，性格是否有改变？面对这个问题，韩东引用了弗洛伊德的心理学概念，“需要把‘超我’的稍微小一点”，他说，这可能是自己难得的一次人格健全的机会。

因为负债，韩东一度靠母亲的退休金生活。他说作为医生的母亲是一个保守的人，刚开始创业时母亲就反对过韩东。不过，欠债的韩东虽然把自己的所有经历都告诉了母亲，但母亲对他一直是支持的，“医生见过生死比较多”，“因为没有退路了”。

对于自己的大儿子，韩东几乎告诉了他70%，韩东认为儿子能理解，做生意本身就有成败，就像爬比较高的雪山一样，有风险。但同时韩东也提到：“我不认为我是个失败者，不以失败者或者以一个弱者的姿态在他（大儿子）面前呈现。”如今，大儿子留学中途被迫回国也在打工，“希望我的孩子遇到困难的时候，也有刚毅或者坚韧的一面。”

年轻时的韩东 受访者供图

关于为什么不认为自己是个失败者，韩东给出了自己的解释：成败有三个维度，一个维度是自己需要社会的全面评价，自己培养了大量的餐饮从业人员，以及贡献的企业税收；第二个维度，从事业角度看，这是一个蛰伏的过程；第三个维度，外界评价自己是一个失败者，但从个体来讲并不完全认同，因为自己没有丧失动力。韩东再次回忆起自己卖袜子的经历，“有连续几天卖不出去的时候，12月份北京很冷，蹲在马路边上，也很尴尬。”他说去年他去给人讲课，课时费虽然只有300块钱，但他可以理解，也欣然接受。

韩东讲起10年前的2004年，他不甘心，信誓旦旦入局互联网，做餐饮电商网站，他觉得别人能做他也能做，投入2700万元，但铩羽而归。这一次失败的折腾并没有让韩东冷静。“现在一看脑子有问题，我如果完全投在麻辣诱惑的事业上，包括后来我做一些供应链的事，其实这个事儿不该我去做，太沉、太重了。”

他说，自己理想化的成分太多了，未来会更务实一些。

记者:李运恒 编辑:吕冰 校对:李莉